【顾盼】南歌子
顾千帆忆起的初见和夜雨里确定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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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枕却难安，近谷雨，窗外雨打芭蕉声声入耳，顾千帆心猿意马思绪翻飞终难入梦，只得摸出那柄红珊瑚簪子，借影影绰绰的月光端详，光暗，看是看不仔细的，一如乱麻般的心思，辨是辨不分明的。
于是顾千帆阖上眼用手去描摹簪子实实在在的形体，用不定的心跳企图挖掘异样的情思。白日所见浮光掠影般闪回，最多的还是那双明眸和灵动身姿，顾指挥叹口气，一霎间成了回忆中的归客，又沉进初见的情状。
临洼傍水的一方茶馆，远眺只见碧空如洗，春水共长天一色，极远的天融进近处潋滟水光里，余光瞥见芦苇荡荡，不究是春风先招惹的还是阵阵草木香招来的风，高处风来，伴间歇可闻茶的清芬，一间小小的茶馆倒成了心安之处。
春分才过，钱塘倒是个迎春赏景的好地方，只是不知这处远近闻名的茶馆呈的茶是否当得上盛名。
方才在桌台间忙碌的身影也着一身新绿，少去繁杂饰物倒是更衬得绝世佳人风姿卓越。端茶倒水却不见侍于勾栏下的苟容曲从，从容自若一颦一笑端得是掌柜娘子的大家风范，步步生莲。
顾千帆总是个人，这么一个活西施走进了眼也走上了心，总得多望几眼。
却望见这倒茶的技艺，顾千帆又想起他那便宜后妈。倒是没把不屑浮上脸，只是故作轻浮也似个登徒子侃了几句。终不是什么良人。
总有不识眼力见的上赶着扰了活阎罗好容易修来的片刻安宁。
骤雷过后一地碎了的雅兴和春意。一片狼藉，见得多了。倒是见了他皇城司令牌后，甩脸色摔茶杯的，是头一回。皇城司梁子结得多了去了，什么仇什么怨顾千帆也一时难从成山陈年旧事里淘出这么一抔烂谷子。
他盯着掌柜要她再沏一壶，看她倔强地带着点冒芽儿的恨意回绝自己。活阎罗总有来头，狱里带着十分的煞气出了京都大门江湖上还得压着七分的官威傍身。形形色色各式人等顾指挥见得多了，违令的不是没见过，只是现下只想品盏没喝上的茶，不愿多费口舌，便端出惯常好用的唬人架势威胁，却出乎意料没等来惧色。
看她拂袖带着点不忿却转身入了后厨仍去帮他烹茶，顾千帆知她不满但也没放心上，她看来便不是会轻易服软的，倒也不必要百分百的顺从，且看她还能有什么小把戏。活阎罗带了点恻隐之心反而考虑起这掌柜的来路。
方才刀架在脖子上也没就地等死，这般处变不惊不似弱柳扶风的小家碧玉。绿腰舞倒是能坐实这歌伎的身份，只是步履动作间大家闺秀的终究是掩不住的仪态万方。
茶香近了，牵回顾千帆飘飞的思绪，他特地留了心要探这掌柜的虚实。果不其然。小伎俩倒是能糊弄过常人，人倒也不傻，到药效发作这两三个时辰足够她逃之夭夭。只可惜今日遇着的是自己，也可惜了这盏茶。顾千帆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平日双手起单刀落三四个人头，哪里耗得起五六句废话，如今端坐七八刻就是等不来一口茶自然心焦。但是眼前人非同凡响却让他生出点刨根问底的闲情逸致。
启唇缓缓托出，赵盼儿，好名字。流波送盼还是顾盼生姿？倒是对得起这一身如仙的好皮相。听她行事做派的来头缓缓叙出。竟是官宦人家，又是一出家破人亡的悲剧，沉舟侧畔这十几年坎坷颠沛倒是没磨了她的性子，倒是个坚韧的。
活阎罗终究是又动了恻隐之心，今日里的第二次了。什么是这群落魄子弟的痛处顾千帆自然心知肚明，是他要揭开她的伤疤盘问到底，此刻却又是他放她一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顾千帆无端端忆起这句，旁人没少在他面前旁敲侧击地提起。于是他莫名生出点共情后的慨叹。得说点什么。越痛印象便越深刻，所以他咬着牙逼出些狠厉的话来，伤到了最好。过去已经过去了，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以后再别强出头摔得个粉身碎骨。
至于这些话留下点什么伤便不关他的事了，反正以后再也不见。顾千帆带着点没细细品到茶的憾走出茶铺时如是想。
没想到又能见到。此刻躺在床榻上的顾千帆不自觉嘴角要带上点弧度。他想起他们逃过追杀躲在哪处劫难后的废墟里，赵盼儿眨着亮闪闪的眼睛给他头头是道地分析这场浩劫的来龙去脉。她被自己逼迫救了自己一命，镖还镶在骨肉里却不计前嫌地说如果自己要作证可以随时上茶铺去。
说她聪明吧却一意孤行仗义执言。说她不聪明却又能从蛛丝马迹里提炼出最精简的结论。行吧就算是有点脑子，总该知道慧极易衰，就别多管闲事。别死到临头了才知道后悔。
明明缩在斗篷里看起来那么小的一个人，却还是跟初见那时一样笃定地告诉自己，她不后悔，想清楚的事情便会甘之如饴。
那你在船舱里骂过的那些话呢。你也清楚只是不愿意相信吗。对他你后悔过吗。还是就这么决意一条路走到黑了。你就一定要去东京做那探花娘子吗。
顾千帆嘴角的笑凝固在嘴角，愁肠百结。他见惯了纠缠不清的琐事也习惯了快意平生该断则断，此刻却顿然生出点措手无措的悲怆，凄入肝脾。
看她为了自己巧舌如簧在船长前信口雌黄。看她为了姐妹不惜再赴风月场与厌恶之人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看她举杯消愁把酒言欢，看她凭栏远眺目逆而送。看她隔薄幕与自己相视。
最后清清楚楚看得她对探花郎全身心的笃信。
相识，相视，最后落得个朋友间的相知。
窗外雨声渐歇，岑寂之中他感到一点夜雨逝去的寂寞。他屏息想听到点声响，却只听得虫吟如泣。白日将近，东京却远了，在这个无寐的春夜里他感到一点绝望。
思绪渐渐归于一线，他昏昏沉沉陷入无梦睡眠之际却只是想:你会在哪里呢。
题目取自温岐的诗作南歌子，取其中尾联“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之意。
另外还有李清照以南歌子为词牌的一首词，里面“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也算是一点顾指挥在雨夜里辗转反侧间的一点情思吧。(｡ì _ 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