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辰时雪

一个流水账式的he改编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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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十一依偎在周生辰身旁,与他在燃足了暖意的小屋里温起小炉对酌两盏时,依稀会忆起那年王军自京师除叛军,清君侧归来之际,明明闻讯王军早已行至西洲,她却足足等了三日没等来她的师父。

 

十一灵犀一动,无由来的万箭攒心。硬是不顾阻拦冲到军营去见他,却只见周生辰一身刀痕奄奄一息,登时肝肠寸断昏了过去。

 

醒来时五内如焚,开口第一句仍是:“我师父怎么样了?”和尚宽慰她让她安心,按理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十一理应最信他,但和尚早有破戒经历,加之事关周生辰的一切消息再周详精细十一也不嫌过,她得到了答案后咬咬牙仍是不安心。

 

念起忠臣良将最扯不得谎,她转头再问师兄师姐,却只见他们泪流成河,支吾着说不出一字。

   

十一心下瞬时惘然,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此时还有一月便能等来除夕,她早早备好了陈年佳酿,也想好了该如何装潢南辰王府。她知道师父不喜膏梁锦绣,便学来如何扎灯笼,如何剪窗花。

 

她日日掰着指头数日子,今年应是她待在王府的第八个年头。她要把王府上下都打扫干净,欢欢喜喜地迎师父回家过上最喜气洋洋的年。

 

她还想好了,她要将漼三娘也迎来西洲,亲口告诉她,自己此生非周生辰不嫁,待她将要驳斥自己时告诉她,既然周生辰立誓此生不娶不留子嗣,那自己也甘愿陪他孤独终老,做一辈子的南辰王府的小徒弟,母亲最偏爱自己,一定会应允自己的。

   

可惜越是期盼,越是事与愿违。

   

周生辰一日未醒,十一便日夜不停在各个寺庙楼宇间穿梭。世人皆道心诚则灵,她阖着眼恨不得要将一颗真心剖出来献至佛祖面前。小十一的泪早流干了,但似乎只要精气神还吊着,她便要继续奔波遍寻佛的低语,为师傅求得一个好的命途。

 

有好些僧人看她念诵经文,一跪便是好几个时辰,日日如此,实在不忍看她愁眉不展寸心如割,便来劝她。

 

世间一切都是妄心所现,因缘假合之相,不可执着。

 

十一掉下几滴泪来,执着依然。念经念得咽喉嘶哑几近失语,但还是轻声道:“小女无能,不知再能为师父做些什么了。若是师父当真再醒不过来,为他下辈子求一个好的宿命也是极好的,求他莫要再生在帝王贵胄家,就是寻常布衣家,只要能一生平平顺顺,娶妻生子,幸福美满,那便足够了。”

   

青灯映着古佛黄卷,一如从前相伴的吉光片羽。十一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师父,恍惚间仿佛那人还立在门外等她礼佛完毕后陪她回家。

   

回头望去却只剩空荡荡的一片,除偶有几声木鱼敲击声外寂然无声,她回过头来,虔诚地再闭上眼祷告。

 

佛啊,天理昭然。

   

出寺门时已是辰时,十一缓缓步入归途,却忽觉鼻尖凉凉的,抬眼一望,飞絮漫天翩跃起舞。纷纷扬扬地自彤云密布的苍穹向下飘洒。十一此刻没什么兴致赏雪,只望见远山浓雾古韵悠悠,那方是周生辰曾允诺要带她去看的边疆。

   

再过不久雪便下大了些,十一出门不爱准备,平日里师父带她出门时总会思虑周全,于是那个被小南辰王惯着的小丫头没了伞,只能狼狈地加快回府脚步,心下还不忘想,瑞雪兆丰年,若是师父看到了这场雪必然会为百姓心生欢愉吧。

  

 

好容易跑回了王府,只见凤将军涕泗滂沱地等在门口,见她回来当即冲上来握住她的手:“师父醒啦。”几乎是话音刚落,两人眼泪便都不约而同地夺眶而出了。

 

十一愣了神,一时间不知该感谢哪路神仙。

 

一旁萧宴看两个女孩子手握着手在原地傻愣着乐,心里自然也欢喜,但还是不忘恪尽职守,咳了声,道:“善哉。十一,你先去殿下寝殿,他刚醒需要人照顾。”

 

十一缓过神来,抹去喜极而泣的泪水——她知道师父看不得自己哭,若是一睁眼看见自己泪眼朦胧又该徒增忧心了。旋即兴冲冲地奔去心之所向。

 

凤俏看她跑了,自己也要跟去,被和尚一把拉住:“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凤俏瞪他一眼:“那也是我师父,我怎么不能去照顾。”

 

和尚不由分说地牵过她的手臂,曰:“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啊。”

 

凤俏刚想挣脱却被放开了手,只见萧宴慢悠悠地开口道:“外面冷,贫僧有些熬不住了。若凤将军执意要在外面呆着我也管不着咯。”

 

说罢转身要走,凤俏急忙跟上他笑骂着回屋内避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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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一路小跑着奔向周生辰,临近卧房却又怕脚步声太大惊扰了师父重伤刚醒来时的心神。刚巧碰见军医从里面出来,见到她便点了点头,道:“殿下刚醒,身子虚弱的很,听闻十一姑娘你不在,本来是想等你回来见你一面,但捱了半个时辰,还是先睡下了。”

 

十一微微行了个礼,眼眶不觉又红了,轻轻一声道谢后放轻脚步,缓缓步至床沿。

 

还是熟悉的那副十一数年如一日在心上刻画的眉眼,还是那个安好完整的周生辰,只是比起上次分别时身上又多了数条把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绷带,十一自然不敢去想底下藏着的,是咬牙挨过多少苦楚才换得包扎的伤疤。他又要历经几多艰险他才能平安地躺在自己面前。

 

一切尘埃落定,只是周生辰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十一本就是个小哭包,此刻看她师父这幅模样更是蓄不住泪,哽咽着泣不成声,哭得累了便将头枕在床沿也入睡了。即使全身上下没力气了,小手还是紧紧握住周生辰的,睡熟了也不肯放开。

 

当然睡醒后发现手被紧紧回握住,十指紧扣又是另一回事了。

 

周生辰本就是武将,一年到头受过多少伤都是这么咬咬牙扛过来了,加之心上对待伤病态度积极,每日都要忍痛在十一搀扶下于王府内信步散心,就这么调养了半月便又生龙活虎了。

 

除夕夜当晚整个西洲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南辰王府内自然也不例外。处处都是一片欢天喜地的好景象。只是苦了周生辰,被十一收了大肆饮酒的权利。琼浆玉液盛在面前却入不得口。

 

萧宴看得出周生辰心中所念不由得笑出声来,凤俏见他行为古怪,便凑近来问:“臭和尚,你又在平白无故笑什么?”萧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佛曰,不可说。”

 

心想立时在想,坊间传闻小南辰王惧内怕不是什么传闻了。

   

饮至正酣处,众人又谈起最近一次的王军大捷,周生辰已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自然没什么需避讳的。十一心疼着周生辰归来时伤势之重,本不愿再了解。但转念一想,毕竟也还是有关师父的事,便捧起脸专心致志地细细听着大师姐和漼风一唱一和娓娓道来。

 

周生辰静静看着身边的十一,似是要将她精细入微的每一寸都收进眼底,藏至心里最柔软处。

 

烛光摇曳,身旁人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他没喝酒,自然清楚自己的心猿意马绝不是佳酿作用。若说初次心动时的一眼万年能用酒意上头解释。要为此刻心绪乱动释意,答案就避无可避了。

 

汹涌波涛似要决堤,掀翻心头理智。他甚至能听到惊涛骇浪拍打心岸之声,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向自己宣告着不该的心动。

 

他当然早就心动了,只是好像骗得了自己,也就能骗得过世人的眼睛。十分的爱意他怎敢显露一分,他一人自然敢担下伤风败俗的骂名,但他爱极了时宜,天真的,涉世未深的,他的十一。

 

他怎么忍心陷十一于不义之地。

 

十一不是没发现周生辰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于是她微微侧过身来望向她的心上人,周生辰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于是双目相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当真也不过如此。

 

两人就这么直直地对望着,怕是佛祖看他们困顿停留太久,索性拨开层层迷雾,要他们的满腹心事,都暴露在心上人如日光般灼热的目光中。

 

直至周遭起哄声渐起,两人才一个红了脸,一个红了耳根,周生辰收回视线,轻咳一声主持宴席。

 

故事于是继续缓缓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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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太后薨讯从中州传出,圣上当即颁下圣旨,各州上下服孝三个月。

   

周生辰心下几多疑虑,传与军师和秦严的消息也久等不来回音。他与和尚商议再三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寄一封密函与皇上告知自己行动,再遣一小队人马伪成西周客商入中州打探实情,也能在宫外有般照应。

   

却先等来了军师逝去的噩耗和时宜的婚约。

   

事发突然,周生辰先替她瞒下了婚约,本想再等几日静观局势变化再作安排,谁曾想南萧故人托人传来加急密信,信中道竟碰上了秦严。再三审讯得知太傅之死与刘子行和太后脱不了干系。而太后之死自然也与刘子行息息相关。

 

两人本是狼狈为奸,当下刘子行见再留着太后也无用,循循善诱引她再立下自己与时宜的婚约后,便从中作梗借小皇帝的手除掉了太后,禁卫军权自然就只归他一人所有。

   

秦严见局势不对立刻跑路,谁曾想追兵一路跟至南北边境,引人注目。桓愈的书院多年来地处南朝重镇,接待多少北陈贵客却能安然无恙,靠得当然不仅仅是在文人里的威望。

 

于是秦严刚一踏入南朝境内,便被桓先生手底下隐迹潜踪的密探截得。桓愈自少时便与小南辰王相熟,自然认得这员大将,此刻看他形单影只还被警卫军追杀。聪敏如桓愈,心下微一思量便知此人多半是叛了南辰王军。

   

周生辰得知前因后果,了然于心。知自己密函终是传不到小皇帝手里了,宫墙里飞不出一只鸟。若不是秦严脱逃,恐怕天子真有恙时自己也不得而知。

   

刘子行当然不会与圣上直接翻脸,广陵王毕竟不是太后,没那么大威望让朝臣皆信服之。

 

小皇帝在位也有数年自然留得下几个死侍心腹,若稍有一条漏网之鱼刘子行便会定下犯下滔天大罪的名头,他不敢轻举妄动冒这个背上刺杀天子罪名的险。

   

刘子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既然敢除了太后这助自己的有力干将,便说明刘子行并不忧心忌惮剩下的路如何走下去。他背后定有别的党派势力,能于他谋反计划上助他一臂之力。但究竟是何人与他旱魃拜夜叉?周生辰想不通,只是现下没时间再容他多想。

   

天子危在旦夕,他只知道,若自己再不赶至中州,待小皇子降生,怕再传来的便是陛下驾崩,刘子行摄政的消息——已有下一任皇帝人选,朝臣望族们便不会纠结于先帝是否死于非命,刘子行不能使人信服之由也迎刃而解——毕竟只要他不是三九至尊,戴了顶摄政的帽子又如何。

   

王军借着见太后最后一面的由子连夜启程至中州,周生辰自然没忘分散几支兵力,至各郡探清是否有暗自起反叛之心,与刘子行里应外合的藩王。

  

至于时宜的婚约,自那日收到第一条起,往后催促太子妃尽快入京的旨意便接二连三地送至。周生辰本就觉得不妥,现下又通晓了更多背后凶险实情,于是刚把此事拎起来便迅速作下了定夺——既已察觉刘子行不臣之心,他又怎能送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入虎口。

   

紧随着婚约来的,便是太后替小皇帝颁下的要周生辰做十一义父的旨。周生辰回想起旨意传到南辰王府那日,十一泪水潸然,哭断衷肠的情状历历在目。自己已暗下决断为她抗一回旨,那再有第二回又如何。

   

于是小南辰王便留下十一看家,自己领着三十万大军毅然决然踏上救驾之路,一如以往每次都有个小姑娘守在西洲,等他带捷报而归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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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十一已是泫然欲泣,她当然知道此程凶险,只是周生辰动身开拔时轻松自在,眉目疏朗地告诉她不必为自己忧心,只要乖乖守好王府,待王军携胜果南归,自己和师兄师姐们定会赶回来陪她过除夕。

   

他登程前对婚约只字未提,十一此刻从旁人口中听得,一刹那恍了神。周生辰为她做的由始至终都未听他亲口提起。她总能骗自己那或许只是公事公办,或是于大局的权衡下,做出的最合时宜的决计,又或者,只是师父对弟子单纯的无言偏心。

 

可此刻知晓了周生辰为她拒下圣旨,还几番不理睬京师传来的让她入京急令。这些事迹被剖白在光天化日下,那些于只言片语间的依稀辨得的真心,此刻真的可以理解为他的私心吗。

   

或是花椒酒酒气上头,她此刻竟敢鼓起勇气,直愣愣地望向周生辰想讨要一个解释。

 

周生辰只是低下头,缓缓道:“你是我的徒弟,若是你被留在刘子行那,我也放不下心。那时宫内百般祸事皆有可能发生,既不可能让你只身涉险,那便干脆不告诉你了,也不想……让你忧心。”

 

看似清清白白的解释。

   

十一心底的甜依然升上心头:“多谢师父,还是师父考虑周全。”她望着周生辰笑开了花,扭过头去捧着小酒盏,像猫儿似的又舔了一小口,任由辛辣在舌齿间蔓延开,伴着周生辰的几个字反复咂摸,忖量着其间那点儿一位师父为了徒弟而考虑再三后得来的结论。

 

即使是以师徒立场出发,只要是周生辰为了十一,她也足够心满意足了。

   

她没看见周生辰眼里和嘴角的苦涩笑意。

   

我也是人,自然有私心啊。

   

不想你赴婚约,可除了师徒间情谊,剩下的只是真心话,又如何诉得出口。

   

席间故事仍未被这一小插曲打断。

   

漼风身为太原郡刺史恪尽职守,自然清楚底下兵马粮草动向,近日早发现金荣调兵谴将异动,又有暗报告知小南辰王已率兵马北上,心里自知中州不妥,但眼下不知王军行至何处,自己又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便写一封家书与时宜,要她到妥当时机告知殿下金荣异变。

 

不出所料,信刚一发出金荣便令人扣押了漼风。

   

宏晓誉讲到此处时眼眶不觉红了。

 

师父命她带斥候营留守西洲,一是留这支大军在西洲不易引人生疑,二是守住家门,何处生变也可以迅速应援。

 

那日时宜收到家书,也知道自家大哥无事不会轻易于家书间,问及王军招兵买马之事,读完全信便知漼风身陷险境,宏晓誉更是心急如焚,秣兵历马蠢蠢欲动。时宜怀想了片刻,宽慰师姐不必担心——漼风是当今圣上任命的刺史。金荣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动人,当务之急是传讯给师父,让他对暗藏的敌人了然于胸。

   

宏晓誉定了定心神应下,与周生辰联络上,周生辰立刻令王军兵分两路,一路留在中州听候调令,另一路则由自己亲率奔向金荣藩地,与宏晓誉自南北进击围剿,打得金荣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打入敌营,临阵前逼得金荣再无退路时,漼风被推了出来挟持着。

   

宏晓誉睚眦欲裂却不得不拉弓,预备着亲手了结自己此生挚爱。箭已在弦上,却在关键几秒被杨昭部下拦下,王军回头一见竟是宫内禁卫军,浩浩荡荡一路人马,带着当今圣上其一王妃金贞儿前来招安。

 

周生辰心里自然明白这出戏是做给自己看的,刘子行自然不愿承认与金荣同流合污之罪过,便提早向圣上告发此事以证自己一身清白。金荣惯会以退为进,招安自然成功,漼风也平安归至王师。

  

只是当夜周生辰便心觉不对,这仗打得轻松。

 

金荣毕竟身为一届藩王,加之漼风也提及金荣曾扩充军马一事,怎可能连一周都撑不了。

   

未等他推敲一夜这其中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来去缘由,中州便传来圣旨,邀他参加这一场庆功宴。

   

周生辰心中警铃大动,但毕竟圣命难违,若不赴宴又会被有心之人拉出来揣测他的意图:功高盖主甚至不屑参加皇上设的宴席。

 

就算内里蹊跷难料,但毕竟是胜了,残党余孽再怎么扑腾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周生辰强压下心中不安终是赴了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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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到这里忽就停了,众人目光都集中于席间一人,似乎众人都不愿再撕开伤疤,把血淋淋的伤口的由来再重演一遍,使它成为茶余饭后里举重若轻的谈资。 

    

周生辰却只是摆了摆手,坦然笑道:“无妨。本王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嘛,既已发生,皆成定局,便不必再忌惮些什么。”

 

刚要潇洒地举碗喝酒,却被十一一把拦下:“师父你伤还没好就忘了痛啦,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许喝。”

 

周生辰看十一已喝得醉醺醺却仍不忘自己使命,举碗不知如何收手,当下窘然,看见十一泛上脸的潮红心里却又叫嚣着喜欢,一时间无话。

 

直到席间不知是谁笑了出来,旋即萧宴戏谑的一句悠悠飘来:“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周生辰捎带疑惑地瞥他一眼却没反驳,最后还是不甘地放下了酒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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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话回赴宴那日。

 

那日中州城门大敞,城内百姓夹道相迎,也都想见识见识,这支只存在于传闻里战无不胜的南辰王军。周生辰驾马缓行,赞颂欢呼声入耳,他却没由来地想到了那个他最牵挂不下的小徒弟,这次王军又得胜果,若是她得了捷报定会喜出望外吧。

 

此刻已至午时,她有没有好好用午膳,还是又躲在藏书阁里忘记了时日。日头渐凉,出门前该嘱托她多添衣物的。他思绪万缕当下却无人可诉。

 

世人多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若真遇不测,也只能祈求风将我所有压在心底的心思送回梦里魂牵梦绕的那片故土和上面卧着的那个酣睡时嘴角常带笑意的小姑娘,只可惜此番凶险怕是不能陪她过这第八年的除夕了。

    

宴席开始前皇上迟迟未到,只有广陵王出来赔罪道:“陛下龙体欠安,怕是要晚些再出席。”

 

周生辰没让旁人发现,他微微蹙起又立即舒展开的眉间,同朝臣一起回敬了广陵王一杯。随后应付几句场面话,又陪朝臣多饮了几杯,好耐心地捱到了宴席结束,却迟迟等不来皇上。

     

眼见众臣敬最后一杯酒即将作别,广陵王却扬起手,轻呵一声:“慢着。”

     

周生辰心道不妙,迅疾起身却被几个禁卫军包围,他一路过招冲开一条路直至殿外,却见门外已被包围,漼风和宏晓誉已经和广陵王的人打了起来。自己便也勉力对付着身旁的敌军,分出神来厉声喝道:“刘子行,你想干什么!”

   

刘子行不急不缓地步至殿外,狞笑一声:“我想做什么?自然是杀了你。”他身旁的太监紧接过话头,转过身去向殿内宣告:“众人眼见为实,小南辰王今日枉顾君臣之礼,率部下袭击我朝禁卫军,反叛之心昭然若现,杀无赦——”

   

周生辰应付着手下几多将士,从倒下的禁卫军处拾来两把刀,手起刀落几个败将应声倒地,周围禁卫军瞬间被震慑住不敢向前,自小南辰王身侧狭窄几寸形成相持之势。

 

周生辰借着空子冷笑道:“刘子行,这个朝堂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当今圣上呢!”

 

刘子行顿时像被戳了脊梁骨,恼羞成怒地斥道:“周生辰,你个逆臣,怎么死到临头了还敢提当今圣上!”

 

又看包围住周生辰的禁卫军,举着三尺青锋人多势众,却都一个个畏畏缩缩不敢向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们这些废物!”

   

一个身影闻言,挟着另一个周生辰再熟谙不过的人,由殿侧阴翳处,缓缓走近刘子行身侧,笑着开口道:“子行兄稍安勿躁,怎么这么容易就为一个罪臣动了肝火。”

  

周生辰定睛一看,果然是金荣,见他手上刀尖也直直向着小皇帝,周生辰霎时面色一沉。

 

他本不意外圣上被挟在他们手里。只是想着他们多会顾忌天子圣威不敢为非作歹,未曾设想金荣被自己先一步识破了诡计打了个措手不及,便也就破罐子破摔直接先下手为强。

 

金荣自然最清楚周生辰最顾忌何事,便以此为要挟,要他被君臣之谊这座千斤大山死死压住,处处受制直至束手就擒。

    

小皇帝却突然挣扎着,不顾悬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竭力喊了一声:“皇叔,你不必管我。朕驾崩了不足挂齿,若是你走了,北陈也命不久矣。”

 

周生辰怔住了刹那,手上却没停下挥砍,几招清除了伺机而动袭上身侧的敌人。只是片刻他已是潸然泪下,两行清泪落下,去了脸上两道血污。

 

宫门一关,内里腌臜浑水搅作一团,宫外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若没保下圣上,仅仅自己仓皇脱逃,刘子行口一张一闭,南辰王军反叛罪名便能被轻易落实。

 

再撇开这些旁的心绪不讲,只单单凭着他是小南辰王,他就无理由能视而不见,将皇上陷于岌岌可危之境。 

   

君臣一德,志交孚,何其有幸遇此明君,陛下既有此番大义丈量,若日后不再为人所挟,必能使世间昌平,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不在话下。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今日得此一句再提携玉龙为君死,此生足矣。

   

只是可惜这辈子不能再见一面那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了。

 

时宜,南辰王府的十一,我的十一。若再有来生,我一定先带你回家,粗茶淡饭心安然,破衣烂衫天地宽。

  

看见周生辰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脸上却还能浮现出安然笑意。金荣不觉全身寒毛竖起,脑子里念头浮光掠影般拂过,却激起一番胆战心惊,眼下这个以一人之力能与禁卫军抗衡,曾浴血搏杀的男人,是大名鼎鼎的小南辰王。

 

是在鬼门关几进几出,杀伐决断的周生辰。他踏着千万叛军的尸骨所向披靡,现在就立在自己面前。

 

他握刀的手不由得颤起来,却仍鼓劲高声喝道:“周生辰,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吗?你就不疑虑前些日子,你怎能胜我胜得如此轻松。”

 

周生辰面色不改,徐徐论道:“你早将大部兵马调来中州,我想他们现在便都在宫门外严阵以待了,你还不召他们入宫是要等到何时。”

 

金荣大惊失色,忙令人领军入宫,却见一小兵拖着触目惊心的残肢冲进来宣告:“埋伏在城外的兵马全被南辰王军截得,现下已尽数覆灭。”

 

几乎是同时,殿门被一队士卒撞开,鸦青色残旗于猎猎西风中飘扬,赫然向世人宣告此即为南辰王军。

  

刘子行冲冠眦裂,一时间拔过身边近侍的刀,发疯了般冲上前去横刀向周生辰:“你事事碍我,这几年来我苦心经营,现如今中州城内天罗地网都是我的心腹,就算你真能全身而退,你真认为你能救得了这一城百姓吗!”

 

周生辰瞋目切齿却只能咬牙无奈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刘子行仰天长啸,旋即怒目戟指,一字一顿地托出几字:“我要你的命。”

    

周生辰望向金荣,见小皇帝还被他挟在臂弯处,长叹一声:“可以。”

 

随后提刀一步步逼近金荣,周围将士只是包围仍不敢向前,眼睁睁见他一步步踏上长阶。

 

“只是你得先放了陛下。”


金荣自知以情意要挟周生辰他便确是无路可退了,便提刀入鞘,放小皇帝没入南辰王军的庇护里。

 

周生辰安然阖上眼,双刀落地,只留身后凤俏和宏晓誉声篮篦满面,声嘶力竭。

 

禁卫军一见没了顾虑,便提刀向前架住周生辰,一排禁卫军迅速阻隔了两方的来往通道,只留下周生辰远远一声:“南辰王军听令,护送殿下离开。”

 

大队人马只得一路护送陛下,直至中州城外安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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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俏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主儿,此刻师父还在他们手里,只有现下这方两军僵持之势才可能维护他的安全,怎敢轻易离开。

 

眼下这中州城危机四伏,现在不除日后必留祸根,加之大局尚未定,和尚去搬得救兵迟迟未至。南辰王军只得分散两支,于城内城外苟安半旬。

 

不出两日果然刘子行有所动作,下诏南辰王军反叛,逐天子出中州妄想夺帝位,现已将匪首捉拿,自要还四海公理,要在天下人前剔去他一身美人骨,即日行刑。

 

凤俏和宏晓誉等不得等援军来助,提刀上马遣了先锋营精兵便要劫法场。待她们率将赶到时,周生辰全身上下已无一块安好的皮肉,幸甚至极未伤及筋骨。两方又如几日前般形成相持之势。

 

正当南辰王军忌于刘子行一行人以朝臣作挟,要他们退出中州城的燃眉之际,和尚和桓愈带南朝精兵赶到,竟包围在刑场四面。

 

刘子行知道他们是南方的兵,根本不在乎什么北陈望族朝臣的性命,心里也再清楚不过,他们要救的只是那周生辰。为了打破僵局便准备在周生辰身上作文章,要他们退兵,谁曾想一直站在身侧的杨昭,竟然在金荣准备对周生辰动刀之刻,一刀削下了金荣的脑袋。

 

周生辰意识早已不清,朦胧血色间只见杨邵对着自己深深一拜:“我在时宜姑娘那欠下的一条命,算是还了,剩着一条改日再报。”

 

刘子行一见暴跳如雷,当场气急攻心,吐血暴毙。

 

一切兜兜转转,终究是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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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为救小南辰王一人,出军至北陈京都,此举本是坐实了南辰王军反叛罪名,谁曾想小皇帝力排众议,于朝堂之上为周生辰撇清了那些不干不净的坊间谣传。

 

自此南北议和整整百年,众人津津乐道:小南辰王乃天纵奇才,以一人之力,促两方僵持着的千里冰封之势一夜消融,两方帝王齐心为民,这消融的冰川便化作万里春水。在华夏大地上绵延千里,所到之处皆是太平盛世,国泰民安。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周生辰把思绪放回眼前,眼见十一还未听完故事,小眼睛眨巴眨巴微微一沉,头一偏睡了过去。萧宴见他目光片刻不离十一,嘴角带笑却没有行动,实在看不下去。

 

便贱兮兮地凑过头去,闹他:“那日你浑身负伤,半死不活的时候要我留给十一的话,我还传吗?”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

 

周生辰皱着眉,一脸惊诧地瞪过去,随后黑下脸来反问他道:“本王死了吗?”

 

萧宴回他一脸假正经:“阿弥陀佛,没死是没死。但难道是贫僧眼拙,怎么也没见这活人能有什么动作。这南辰王府哪儿都好,就是时时有块木头在眼前晃荡,碍眼。”

 

周生辰匪夷所思地盯着他一派胡言乱语,又回头望望十一,心下了然自不必说。

 

既然佛祖剩了半条命于自己,终能携捷报归来见她,就再没理由再负了她。


于是周生辰和众人打声招呼后,抱着她先行离场了。

 

长廊百转,贯穿多少个女孩飞奔着去迎接他的春秋。回房的每一步,周生辰都走得踏实坚定。十一蜷成一团缩他怀里,半梦半醒间伸出双手揽住他脖颈,不知梦到了什么,又泪流满面,涕下沾襟。

 

见十一嘴里反复念叨着:“捷报……”周生辰心痛得紧,只得加快回房脚步,把十一平稳地放在塌上,替她细细抹去眼角珍珠泪,然后柔声哄道:“王军已归西洲,捷报已至,不必忧心。”

 

十一醉梦间已不剩什么清醒意识,她强撑着睁开眼,双眸含泪,呜咽着哽出一句:“周…周生辰……我要你平安回来见我…”

   

周生辰应下,“我在这。”

   

心底已然波涛骇天。

   

帘外雪正盛。从前望雪只念得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而今却开始忧心,未来的乱山残雪夜。指不准哪次出征,就再见不得身旁人了。

   

周生辰正望雪出神,却发觉十一牵上他的手紧紧攥着不肯放开,心下虽还忧虑着,嘴角却不觉带上几分笑意。


既已确定心意又何苦再猜忌未来有何不测,于是他也回握住,再度十指紧扣。

   

寒沙四面平,飞雪千里惊。是她还未见过的壮阔雄奇,若是十一见了,定会心花怒放的。再多待几日身体恢复好些了,就带她去边塞赏雪景吧,周生辰想。

  

十一酣然入睡,周生辰便坐在床边看了一夜的雪,寒夜漫漫,只剩得两颗心通掌心相连共振。

 

 

-

后有坊间传闻,小南辰王曾在娘子屋内看了一夜的雪,后来不久他们就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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